净 与 丑-《中国文学研究·戏曲篇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〔杏花天〕狼贪虎视威风大,镇渔阳兵雄将多。待长驱直把崤秦破,奏凯日齐声唱歌。

    不必再多举了。总之,这些“草头王”,其欲望是极大的,其野心是不可限量的;如果不遇到什么阻碍,他们是要成就统一天下的弘业的。但可惜,他们的冒失的野心,总是遭到了失败。“成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”他们便终于只是“草头天子”而已。他们鼓动了一场风波,结果是毫无所得。

    这是第一种。

    再有,凡奸臣、权相,凡把持政权,滥用势力,瘦天下以肥其身的,在传奇里,也皆是“净”色扮之。

    无名氏《鸣凤记》里的权相严嵩,是以净扮之的:

    〔菊花新〕亲臣密迩佐明君,顺旨承颜称上心,边塞羽书闻,但幸中原平静。

    余聿云(翘)《量江记》里的被李后主宠用着的皇甫将军,也是以“净”扮之的:

    〔字字双〕身居虎帐统貔貅,防寇。战策兵书未细求,将就。只有酒量最称优,自幼。堆花镜几百瓯,不勾!

    〔皂罗袍〕自是君王福厚,看长江千里浪静波收,何须桑土系心愁,且凭花酒开眉皱。清平世界,家家咏讴,明良气象,时时劝酬。何妨下尽严城漏!

    姚茂良《精忠记》里的“净”色,扮的便是秦桧:

    〔探春令〕心藏机事,有谁知,取岳飞班师。管教一命归泉世,方遂我平生志。

    梅鼎祚《玉合记》里“净”色扮的是杨国忠;但洪升《长生殿》却比较的进步了,安禄山既以净扮,便将杨国忠改作了副净。其实质却是不殊的。

    总之,这些奸臣、权相,他们虽没有草头王的并吞天下、统一江山的野心,但其欲望也是很大的,不过他们的气魄却较小,只能成为“万人之上,一人之下”的宰相罢了;他们的贪欲向另一方面走,就是贪污与固位。为了搜括金钱与维持权位,他们是无恶不作的。他们仍是以个人主义为出发点而把持、垄断、搜括一切的。

    再有,凡强豪势要之家,土棍地霸之流,恶吏狠卒之属,乃至有钱的富商大贾们,凡滥用其势力以欺压善良,为害地方,兴波作浪的,在传奇里便也皆以“净”色扮之。

    从《小孙屠》里的朱令史,《荆钗记》里的孙汝权,以至后来的许多鼓动风涛,使善良者家破人亡的“歹”角,皆是“净”。

    李玄玉《永团圆》里江纳便是以净扮的。他具有一双势利眼。见了他贫了的女婿,假装做路人,大为不悦:

    〔朝天子〕……破腌臜布袍,苦零丁丑貌,小曹小曹,真小曹。蠢东床,埋冤月老,埋冤月老!

    以此一念,便逼他休妻。

    许自昌《水浒记》里的张三郎,也是以净扮的,他和朱令史正是一流。大抵“净”色对于“美好”的东西是没有不起贪念,不去追求的,不论其为权位,其为势力,其为金钱,或其为美人。

    无名氏《黄孝子》传奇里的一个净,万户木华黎,便也是渔色之徒。

    前日江西战胜回来,掳得美貌哈噋无数,今日闲暇,不免分付准备打辣酥,内中选几个美貌的来奉酒唱曲,再成婚媾,有何不可。

    张凤翼《祝发记》里的一个净,先锋孔景行,也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物:

    〔出队子〕先锋猛将,先锋猛将,陷阵攻坚谁敢当。金珠掳掠已盈筐,只少个妖烧在洞房。恼杀我良宵独自上床。

    五 狗头将军——丑

    在我们戏曲里,净之与丑,是天生一对,地产一双的人物,他们差不多有分离不开,拆散不了的关系。凡有净,则必有丑。大之而军国大事,小之而家庭琐故,没有这两个角色的狼狈为奸,便不能兴波作浪,便不能作孽害人。

    他们是象今日唱双簧似的,一说一做,一指使,一开口。就在仅是“插科打诨”的场面上,他们也还是一对活宝,被视作“可笑人”的,惯以其愚蠢、滑稽、无赖的口吻与行动来博得人们的开口大笑的。

    但丑在传奇里,其地位只是帮闲,只是军师、谋臣,他自己是不能独当一面的。

    《祝发记》写孔景行要娶妻,丑扮的朱妈妈便助纣为虐,帮他说亲,买去徐博士的妻。

    《长生殿》里的丑,是失败的哥舒翰,是高力士,是李猪儿,总之,都不是善良之辈,都不是主角,都不过是帮闲者。

    《双烈记》里的丑,是帮助着净的秦桧去杀害岳飞的万俟卨;《鸣凤记》里的丑是帮助着净的严嵩作恶多端的赵文华;《喜逢春》里的丑,是帮助着净的魏忠贤去杀害忠良的崔呈秀。——总之,他们是鸟的双翼,车的双轮,缺其一便不能成为戏曲的。

    不过净常是有势、有力、有钱的大人物,丑则只是趋炎附势,为虎作伥,或狐假虎威的小人物罢了。

    然净如果没有了丑的帮助,便如虎之无了爪牙,如大军之失了参谋,他是一步不能走动的。故丑虽是小人物,其为恶的程度却不下于净,其为害于天下,却也不下于净。

    我们如果要扫荡了净,便须同时扫荡了丑;正象我们之欲扫荡了军阀,便同时必须扫荡了狗头军师式的政客一样。

    六 结  论

    净与丑,这两个角色,永远的为害于人间。不管其为番王、大将、权相,乃至土豪恶吏,不管其为军师、食客,乃至媒婆、帮闲者,其为一般民众所厌恶是天然的。故在戏曲里,往往是把他们写成了那末下流、无赖,而又是那末愚蠢可笑;那末凶狠、尖刻,却又是那末狼狈可怜。

    他们是看不起这些净与丑!故写来都带着几分讽刺或嘲笑或憎恨的成分在内。

    然而草头王与其军师——不论大与小的人物——却天天的在出现,在择肥而噬,在充其量的发挥其自私的有己无人的极端的个人主义——而至今未已。

    一般被其择肥而噬者其将奈之何?

    除了看不起,憎恨,乃至诅咒其失败之外,还有什么办法?

    天下滔滔,皆追逐于净与丑的足迹之后走去——尽其所能,发挥着极端的个人主义,不知有国,更不知有群,乃至手下有几根火枪的,乃至读过几本书的,无不欲独霸一方,无不自命为诸葛亮。于是乎生民苦矣!

    难道这天下便真的成了净和丑的天下?

    该从根本上铲除了那可以滋生这两个害群之物的净与丑的什么才对!


    第(3/3)页